我聽見自己短暫而急促的尷尬笑聲,回想最近發生的大事,「是因為鄭明錫律師生病了嗎?」我絞盡腦汁思考卻只能得出這個看起來毫無關聯的理由,她贊同我的論點邏輯架構完整,卻不是她提出分開的原因,真是要瘋了,原因到底是什麼?我努力撐起嘴角不想發脾氣嚇到她,追問她原因,她張了張口卻又抿嘴轉過頭。
我煩燥的看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海洋,突然想到了另一個緣由,是因為跟我在一起都沒看到海豚嗎?我的思緒愈發幼稚,也愈來愈沒耐性去誘導幾次似乎快要開口的她,我試著用輕鬆開玩笑的語氣說,應該不會是這樣吧?
我用住持告訴我們的道理說服她
「那些海豚只是沒出現在我們眼前而已,牠們都在大海裡啊!住持也說過,眼前所見的並非就是一切!」
她終於有些反應,她重複著當天住持的話:「眼前所見的並非就是一切,別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所迷惑,要思考事物的本質」她豎起食指似乎想到什麼,一心只想得到答案的我忽略了她過往突如其來的靈感都是這樣產生的,以為她被說服了,肯定的告訴她對啊,她卻突然說起3008號道路用地,我像是墜落枯井,全身發冷泡在水裡,想要呼救卻也自覺無法被救贖,習得無助而無法戴回面具的我再也無法抑制情緒。
我的眼睛感到刺痛,不知道是因為海風的吹拂,還是我的身體在告訴我,我的心受傷了。
她開始喋喋不休起行政法上的公物概念,我仍在井底,困難的吞嚥著每一句憤怒卻無法說出的傷人話語,定定地看著她,表情愈發漠然。
「公物的概念可以作為名份,法理上的名份!」她像是看見海豚般興奮,剛剛的難受沉默一掃而空,她掉頭就走。案件解決了,那我呢?我好羨慕那些能被她反覆思索的案件細節、流暢背誦的法條判例,它們不曾被她忽視或遺忘過,比起這段日子在她身邊的我,它們對她似乎才是能佔據她心裡重要位子的角色。
「妳要去哪裡?」我聽見自己壓抑情緒,冷漠而疏離的問著,像是懸崖邊的繩索斷裂至剩下一厘米的最後搶救機會,她歡快地表示要去找鄭律,我最後的理智被啃噬殆盡。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她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妳怎麼能丟下一句我們別交往了就直接走掉?」沉寂已久的委屈、不甘、失落,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再也無法平息我的憤怒「妳覺得...」我該講這句話嗎?在我努力拉回理智的那一秒,線卻斷裂了,傷人的話語吐出:「妳覺得我很可笑嗎?」頓了頓,我將自己最介意的問題拋出:「妳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她緊張的絞著手指,透露慌亂的神情,無力挽回的我大吼著隱藏我的無助:「為什麼妳要這樣對我?」她難受的紅了眼眶,支吾許久卻只能說對不起,為愧疚、憤怒、委屈交織的複雜情緒而感到窒息的我,淚水凝結著,眼眶因死守著而發紅,我咬了咬唇,因為情緒激動的過度換氣喘息著,她向我鞠躬,我怎麼...讓她這麼卑微呢?我是不是為難了不善表達的她?是不是疏忽了什麼?我難過的撇過頭吸了吸鼻頭,將淚水抹去,我還需要載她去醫院,我緩慢地走在她的道路上,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各自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我們,沒有看到她最愛的海豚騰空躍起,因為被人忽略而難過潛回海裡。
隔日開庭,她提出法理依據,法官似乎肯認她的見解而點頭著,對造律師有些不安,我方則是終於感到勝訴的可能性,我仍生氣著,複雜的看向發言的她,卻不知道這次我該如何靠近她。結束後我與董格拉米、毛怪老闆先各自到車上等候,想不出解決辦法而挫敗,又為被提分開而委屈的我感到被羞辱,這些日子的努力似乎都被抹淨,滿載負面情緒的我無法像往常對她微笑,感受到她從窗外看進來的目光,我僵硬的無法回頭,她似乎感受到我的不悅與不自在,向秀妍表示要去坐另一台車,我側耳偷聽,秀妍打趣的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感受到室友也從後方傳來好奇的目光,我彆扭的撇開頭,她離開後,我才敢回過頭看她跳進另一台車,嘆了口氣我愈發委屈,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呢?思索整夜也尋找不到答案,若是有她如電腦般的記憶可以回放就好了,我蹙著眉頭,室友從後方詢問我,不想多說的我只能說沒有,還是繫上安全帶早點回去吧,室友卻自行得到肯定的答案,並提議一起去喝一杯,嚷嚷不想喝酒的我,還是凹不過興致大開的室友,三人來到戶外酒吧。
兩瓶燒酒下肚,我終於有些勇氣掀開沒能結痂的傷口,我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聽見我荒謬的猜測,秀妍手一揮駁回,我不解地詢問:「那她為什麼會那樣?」我們不是相處得好好的嗎?為什麼突然就...我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室友嘗了幾口他愛的大醬湯,像是不忍我的無助哽咽開口了,他推敲著小鯨魚感到緊張壓力,甚至直白的說出他的反感,讓我意識到我一時的邀約,對他人而言的負擔及無理,秀妍的附和加深了我的內疚,回憶起她當時的模樣,我忽略了室友與秀妍間再次瀰漫的煙硝味,小鯨魚當時看起來很緊張,用了平常不會有的讚美方式,那天沒有海苔飯捲的她勉強夾了肉跟生魚片...我怎麼這麼粗心呢?應該想到的,她的不善交際、特殊的飲食習慣,我怎麼就被見到姊姊的喜悅沖昏頭,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呢?我難受的啜泣拿起下一瓶酒,室友出聲安慰我,卻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不是我能應付的對象?快被醉意打暈的我只能複述秀妍的話,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無法待我釐清,我一團糨糊的大腦宣布罷工,我難受的撐著額頭,按壓著我紅腫的雙眼,果然...被討厭了吧
我醉得不省人事,只記得室友將我扛回民宿床上,蓋了被子。
隔天是鄭律出院的日子,不想面對形同陌路的她,我提早整理好自己前往醫院接鄭律,協助他打包,他客氣地與我道謝,多天不見,他似乎很期待見到其他人,我將行李箱闔上,搬下床,鄭律倚靠在窗邊,陽光映在他蒼白的臉龐,抹去一些疾病的痕跡,想起小鯨魚提到的女人,我有些好奇,佯裝不經意的開口詢問,原來是傳說中的前妻啊,鄭律說起前一日的夢境與他今日的言語形成強烈對比,我怔楞著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正後悔開錯話題時,鄭律冷不防的詢問:「濬浩,你有喜歡的人嗎?」還沒反應過來的我機械式的應著:「什麼?」
「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一定要緊緊抓住她」他語重心長的看著我
「萬一不小心錯過了,不行,你也要重新抓緊她才行」雙眼布滿血絲的我無助地看著他,重新抓緊她嗎?怎麼抓呢?她根本像是逃入海洋的大翅鯨,外型再顯眼也搆不著,我眨了眨眼茫然地讓思緒飛揚,聽到鄭律鼓勵的對我說:「當然,我相信你絕對不會跟我犯下相同的錯誤」啊...但是我...已經失去她了,喉頭哽咽的我垂下眼簾,吞了吞口水卻沖不淡無盡的痛苦失落,最難受的不是她的世界又再度將我排除,而是我不明白我是如何失去她的。
我載著鄭律回到民宿與大家會合,車內氣氛詭異,沉浸在自己憂傷中的我,沒有注意到鄭律的惆悵及後座室友與秀妍的尷尬不安,售票亭門口,先前刁難我們的員工已消失,只看到一張孤零零的免費通行看板迎接我們。
我們步入黃地寺,僧侶們面露不善的迎向我們,諷刺的說我們是否為了免費參觀而來,我仍跟在她旁邊,得到答案後一行人來到大雄殿找住持。
面對鄭律釋出的善意,住持驚訝的同時也出聲揶揄我們,其他人不好意思的笑笑,鄭律則溫和堅定地敘述立場,住持聽完後對鄭律的意見表達贊同,我驚訝的與秀妍對看,面對鄭律的提議,住持沉默半晌,表示需要與慧釋宗的其他夥伴討論,鄭律伸出援手表示汪洋有相關的團隊可以協助多方利害關係人的會議進行,並帥氣的表示有把握能成,寺院鐘聲響起,住持約我們一同用餐。
下坡路上我仍不放心地回頭張望,她似乎想等鄭律並肩同行,我加快腳步趕上室友。來到餐廳,今天的午餐是拌麵,我專心的絞開麵條,沒有注意到董格拉米與室友間的暗潮洶湧,面對室友突然夾來的杏胞菇,我有些疑惑,這東西平常他吃阿,室友笑笑我只好繼續絞拌著,她夾起小黃瓜絲,似乎是想從最接近飯捲材料的食材下口,拌麵的味道驚艷我們,董格拉米與毛怪老闆有趣的對話,令人莞爾一笑,住持也被逗樂,提起供養主處士,住持驕傲的表達這位處士煮麵才能的不凡,大家還津津有味地讚嘆著美味時,她突然驚呼表示找到線索,這次她的兩位夥伴有跟上她的邏輯,望著她立刻飛奔確認的背影,眾人面面相覷後也來到廚房。
聽到那位處士承認自己就是麵店老闆,眾人發出鬆一口氣的大嘆,我們總算找到了,面對我們的驚呼,老闆疑惑不明,「我們一直在找你」我向老闆解釋,她再度搬出胃癌三期的說詞,被鄭律戳破不務正業的遊盪,看她裝出沒有聽到的俏皮模樣,幸好有老闆幫她打圓場,聽到老闆的困難,她表示可以協助,老闆不懂她的意思,在一旁的室友與秀妍則是分享這幾天我們發現的問題,表示可以協助法律方面的諮詢及訴訟,看見他們三人合作無間一提一搭一唱的模樣,鄭律露出欣慰的眼神,這大概也是我這段時間最能感受到法律能幫助民眾的時候了。
在我們上飛機前,老闆回到幸福湯麵歇業的店面,為我們煮了鄭律念念不忘的豬肉湯麵,她如往常拿出飯捲,原本屬於她的那份湯麵被開心的毛怪老闆端走,看見鄭律津津有味的神情,我想他終於找回當年的味道了,我大口大口的吸著麵條,對吸吮到的味道驚艷不已,鄭律挑眉像是詢問:「你看我沒騙你們吧?是不是很美味?」小鯨魚微笑滿足地看著鄭律,外面的陽光灑進來,這大概是我們來到濟州島後最美的畫面,但為什麼我卻感到一股酸楚呢?豬肉湯麵的油脂溫柔的包覆我的味蕾,卻無法撫慰我被拒絕後麻痺的內心,不過至少,她算是實現為導師築夢的願望了。
還車後,渾渾噩噩較晚登上飛機的我,看到座位才意識到...這下尷尬了,我愣在原地,秀妍貼心地與我交換位子,滿腹委屈的我沒有注意到室友有話要說,透過繫上安全帶的動作,我瞄到斜後方她的視線,她不自在的轉移,讓我再度感受到被拒絕,悻悻然地轉回頭,粗暴的拉緊自己的安全帶,希望她也記得要把安全帶繫好。要回到首爾的一群人心事重重,我也不斷思索著這些日子相同的問題,帶給她太大的壓力嗎?她不喜歡我的陪伴嗎?還是其實她有聽到姐姐對她的負面評價呢?不管是哪個原因,想必都讓她十分難過才會這樣吧?但我...也受傷了啊!我像是隻無助只能自行舔舐傷口的小獸,想到回去後的日子,我往後一躺決定暫時過自己,沒能睡好的我頂著兩顆熊貓眼回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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